【轉(zhuǎn)自】《中國青年作家報》? 作者:包鑫
? ? "日落云里走,雨在半夜后。"
? ? "南山帶帽,大雨來到。"
? ? "云往南,一溜藍;云往西,小放牛的披蓑衣。"
? ? ……
? ? 最近幾天我總能聽到母親說起一些詼諧的農(nóng)諺。看得出來,母親對這場甘霖無比的渴遇。
? ? 她總是依靠傳統(tǒng)的農(nóng)民經(jīng)驗來估摸天氣,這有時比電視上的天氣預報準確的多。因為家鄉(xiāng)復雜的地形使得氣候異樣,比如山前已經(jīng)刮了好幾場的大雨,而我們這里依舊是——人在屋里熱的跳。
? ? 這天氣不光違背了科學預報的吩咐,連母親的農(nóng)諺也置之不理。于是母親揣摩出了一個逆反定律,即老天爺與我對著干,我越讓他下雨,他就越不下;我不讓他下雨,他反而能把天河給撅個口子。
? ? 母親把老天爺當作一個叛逆的孩子,教他朝東他往西;教他打狗他攆雞。既然如此,母親索性故作鎮(zhèn)靜,說:"不下雨才好,這輩子不下才好呢!"
? ? 說著,母親就把陳年的小麥、玉米、紅豆和一些雜七雜八的山貨搬了出來,白雪鋪地般曬滿了整個水泥場院。邊鋪曬邊滿不在乎地說道:"嗨呀,老天爺爺不下雨真好,有錢難買六月旱,七月連晴吃飽飯!"
? ? 我對母親說,沒人在家看著,這糧食還不讓雞給刨食了。
? ? 母親說:"小點聲,別讓雞聽見了!"
? ? 母親疑神疑鬼使人莫名奇妙。我笑著說:"雞還能聽懂人話?就算聽到還咋了,它能飛進來把糧食刨扯了,我就不信它能把家里的花給啄吃了。" 墻外的雞窩立時響起了一陣撲騰,母親急忙捂住我的嘴,白了我一眼。
? ? 當我和母親去割草已是下午兩三點鐘,此時的太陽仍是白熱化的階段。大地像已中暑的老人殘喘著氣息,我能嗅到他涌出的忽冷忽熱的氣浪,雖是十分的微弱,但也是在盡力維持地面上的生機。
? ? 大葉楊在大地地鼓動吹拂下,稍稍搖曳了幾下沉重的枝條;四季竹雖然翻白了葉子,仍以颯颯的呼聲回應著大地的氣息問候"嗨,老兄,我還好"。在路邊及田畔的藍色牽牛花、南瓜花和洋金花在蓓蕾期就已枯萎,收緊了嘴巴,無力綻放生命的青春,更拒絕了與蜜蜂愛戀的香吻。
? ? 我驚異在我的視界里為何滿是衰頹景象,于是我閉上眼睛,也許我一閉上眼睛就會青草菶菶、鶯歌燕舞。可我一睜眼就又看到了還沒成熟的紅高粱過早地低下了驕傲昂立的頭顱;水塔般的白花泡桐似因大地的供水不足而"丟盔棄甲",樹下落滿蒲扇大的葉片。這已不是盛夏該有的圖景。
? ? 我思襯著,備不住是草木聯(lián)合起來共同演繹著宏大的悲劇,主角們因長久沒能獲得雨水的滋潤,遂以枯萎將死的姿態(tài)來配合人類祭天求雨的莊嚴儀式。
? ? 再看看,天上僅南邊有一團云朵,像攪散了的蛋黃。母親又說:"天黃有雨,地黃有風,人黃有病。"根據(jù)母親的逆反定律,我想老天爺又不會下雨了。
? ? 我先前以為大地上所有的植物都參與了這場悲劇的表演,直到進了果園。齊腰深的野草向我撲來,簇擁在我的周圍,如圍著老師玩丟手絹游戲的小朋友。這塊臨河的土地更像是野草的樂園,而那幾棵蘋果樹只是誤入游樂園的耄耋老人。
? ? 叢生的雜草不需要風的協(xié)助也能自在地扭動著舞蹈著,大地上再沒有比這更具活力的生命了。面對這此起彼伏的綠色回響,我競無從下手,而母親從草叢里摸出一個白色塑料桶去河邊擔水澆菜園,她又說道:"土是本,肥是金,水是莊稼的性命根,老天爺爺不下雨,咱自己下!"我知道這又是母親與老天爺?shù)馁€氣方式,和在場院里大肆曬糧、草木萎焉的悲劇的目的相同,都是通過自己的慪氣來間接的祈雨。
? ? 大地上的生靈都在渴雨,而我單膝跪地,左手薅住一把草右手用鐮刀齊根割斷,露出整齊的草茬。伴隨著"嚓嚓"的脆響,我的眼睛被迷住,嘴巴鼓起向外送了一口氣,是草籽迸濺和棲伏在草莖上的蟲兒受驚亂飛導致的,當然還有鐮刀白刃處反射的一點亮光。
? ? 我沉在草塘里,割一把便往后一扔,不一會兒就厚厚的一層了。太陽炙烤后散發(fā)著醉人的如成熟麥谷般的醇香,等到它們漚爛后就成了不可多得的上等肥料。
? ? 這些雜草中較大株棵的有掛著紫色漿果的龍葵、渾身毛茸茸的苘麻和長著流星錘般果實的曼陀羅;最為泛濫的是牛筋草、小飛蓬和灰灰菜。拉皮草和石灰菜都帶著針刺,一度將我的胳膊劃得傷痕累累。其中唯一能躲得過鐮刀的,大概只有馬唐草了,死皮賴臉地趴在地上,蔓延成片,很難拔除。
? ? 我的體力自然與野草的生命力不能久持,在我看來,農(nóng)民、野草和蒼天始終是恩怨糾纏的惡俗的三角關系。人們一直忽視著野草的生命力量,卻從未完全戰(zhàn)勝過它。古人為消滅蟲害而修筑八臘廟、蟲王廟和劉猛將軍廟,而現(xiàn)在的某些昆蟲已成了餐桌上的美味,就比如僅剩幾只在枝頭壓著嗓子唱挽歌的蟬,在這幾年的瘋狂捕捉后已經(jīng)近乎滅跡。
? ? 因此,我總是產(chǎn)生身后的草又冒出來將我淹沒的幻覺。母親對我說,如果再接著一場雨,這草就都活了,又會瘋長。我不知道是圍繞她那逆反定律而說的反話還是怎的,天空開始下起了雨,我感覺到這場窩憋已久的雨會下的令大地酣暢淋漓。
? ? 母親看到雨,朝天罵道:"你這老天爺爺就會跟我對著干,我剛曬上糧食,割了草,澆完園,你就下開了雨!"其實母親心里無比的高興,她利用逆反定律誑的老天爺下了場大雨。
? ? 我們趕忙往家跑,我看到一切枯萎的植物都瘋狂了起來,它們是在為悲劇的圓滿落幕而慶賀。
? ? 回到家,滿院的糧食已被雞刨扯的亂七八槽,檐下的花苗也被啄食一盡。
2018年8月26日? 作于山東蒙陰?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