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生于1954年,出生不久便面臨著文化大革命,在那個人人沉默的時代,她沒有選擇的資本,只能順著生活的痕跡行走。
在1969年與祖父結婚。只一年便生下了大兒子,她的一生有過八個孩子,六個兒子兩個女兒,其中一個女兒出生便夭折,這是祖母不愿提起的,但我也會問,或許是對于祖母過去的事情的好奇,又或者是...... 我再為自己想不出什么借口了。
那個孩子愧疚曾經無知的錯。
祖母嫁給祖父時兩家并不富裕,祖父給祖母的彩禮僅是一輛二八杠自行車。當時,祖母頭上插的是鮮花,穿的借來的新衣服。當然,不是正式的婚服,只是一件干凈一點的新衣服罷了,她說這是她一生最漂亮的時候。我沒有見過她年輕時的樣子,但我腦海里能夠依稀想到,因為祖母即使如今已經年老,但仍如同梨花一般端莊大方,溫婉慈祥。祖母的一生都在伺候別人,忙里忙外。我總是能在她的身上看到各種吃力不討好,可能出生的那個年代就是這樣,又或許是在我的故鄉就是這樣的,女人忙忙碌碌地伺候著一家人也被認為是應該的,這是我不能夠理解,也不能夠接受的。其實也不全是這樣,起碼祖母的腳是完整的,三寸金蓮的束縛沒有降臨在她身上,這是值得高興的,每每我問起她,她總會說:我的母親就是三寸金蓮小腳,我幸運這件荒謬的事情沒有輪到我。
我問她,在那個時候為什么裹腳,她告訴我,小腳好看,腳大的女人沒男人要。我盯著她看,直到她落寞的眼神看向我,我便別過眼去不再看她,我不知道自己當時在想什么,也許她也一樣...她生育了七個孩子,但前五個孩子都走的很遠,一年甚至一個電話都打不進來,我不知道是為什么,祖母也沒有說過,也許是祖母不會用手機的緣故吧。她的第七個孩子,也就是我的父親,他很愛祖母,看的出來他也很牽掛她,在其身邊的時候兩人都是肉眼可見的開心。
祖母的一生都很孤單,在我的印象中,她總是駝著背,挺著不高的個子形單影只的做事情,就這樣在日復一日的單挑中沉默著忙忙碌碌。我從小跟她一起生活,我記得小時候覺得她很高,我總是不及她身高的一半,現在呢?到底是我長大了還是她的背弓下去了,是不是每個人都要經歷親眼所見自己珍視的人變化的蒼老,好像是他們將自己的生氣全部給了我們,余下些暮氣給自己。可是我不想長大,我知道,我長大她就不見了。
她總是不讓我幫她做事情,她說我是女孩子,不要干這些重活,可是她自己沒想到嗎?她以前不也是個女孩子。祖母總是過于溺愛我,就連父親也看不下去了,經常偷偷將祖母拉到一旁,告訴祖母不要太嬌縱著我,但祖母從沒有聽過他的話。我明了這份心疼,只愧疚當下不能以同樣的方式回報。本就單薄孤獨的祖母在祖父的過世后顯得更孤單了,她總是跟我說祖父去世后沒有人惹她生氣,自己一個人更快樂了,想做什么做什么。但她忘了她說話時眼睛里總是落寞,嘴角時不時的抽搐。我假裝沒有看到,因為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更不敢拍拍她的背,每次看到她流淚我便會鼻頭一酸,我們倆會很默契的相互背過身去,她知道,我也在流淚。
我在網上看到,親人的離世是一輩子的潮濕,對于祖母來說,這將是她每天眼睛空洞與下撇嘴角的原因。這些年我似乎從未聽到祖母對于生活的抱怨,在我的記憶中,她總是很堅強很嚴肅,很少笑,但從未見過她哭。小時候和她在一起,她總會教給我很多禮儀以及規矩,我總是覺得她很強勢,但這種感覺,在祖父離世后便不存在了。祖父離世后,祖母給我電話打的更頻繁了,在最近兩年,她學會了微信打視頻,每次打過來我都能察覺到她的孤單,我總是問她有沒有好好吃飯,晚上能不能睡得著,她也總說她不想吃飯,晚上一個人睡覺總會夢魘。聽到這話,我突然想到是我忘記了,忘記了她是一個人,忘記了她吃飯睡覺都是一個人,在那樣一個封閉的房間里,與不知道要些做什么的她,只能回顧著自己過去的生活,時不時傷感。
我經常問她:祖母,你會不會永遠陪著我。她說會的,永遠都會。可是我不信,因為祖父也這樣答應過我。在老家的院子里有好多棵梨樹,那是祖父種的,種給祖母的,因為她非常喜歡吃梨。正是這樣,我便覺得這就是祖母,就像梨花一樣純潔高雅。碧桃天上載和露,不是凡花數。